蓝水

一个鲜活的人——悼念魏连殳


  总觉得我也跟魏连殳见过面,在过去,也在将来。

  “可是我那时不知怎地,将她的一生缩在眼前了,亲手造成孤独,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。而且这样的人还很多哩。这些人们,就使我要痛苦......”初读到这的时候,其实并未被这句话引起特别大的震动,那时的我完完全全沉浸在因魏连殳而复发的愤恨中,所以有些忽略了这悲鸣。而后朋友提到这句话,才越看越觉得和李贺那句“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”异曲同工。如果不是这位朋友,我就要错过这句话了,这将是我的不幸。

  之前一段日子我总想,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写出“来煎人寿”的句子,而最近这段日子我也想,要怎样的一生才能说是“亲手造成孤独,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”,是什么样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一句话。

  魏连殳这个人,或许真的存在,或许只是一个现代小说的人物形象。可总会有不叫这个名字的魏连殳,而把每一个哀怜他的人凝结在一起,也又是一个魏连殳。

  他比一百年前我没见过的人要鲜活,也比一百年后他没有见过的人要鲜活。

  想去他那讨杯热水,并猜他不会拒绝,毕竟他倒是很亲近失意的人。

  他将自己关进了一间留了窗户的铁屋子,屋子里的生活并不好过,他偶尔也探出头看看外面,但又摇一摇头,我想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铁屋子,不过魏连殳是主动住进去的,而大多人并不清楚地知道自己住在一间铁屋子里。

  而我也想,这个人未必真的认为孩子全是天真的。“中国的可以希望,全在这一点”恐怕他也未必真的如此坚定地相信这句话。倒不如说他自知在这吃人的社会里进退失据,只得将幻想出来的一点光亮寄托在尚未经事的孩子身上了。

  月有阴晴圆缺人则飘忽不定,命运叫人不知如何立足,而死志时起时灭,渐渐成了难阻的洪水,人太渺小,用于求生的挣扎好像也太可笑。

魏连殳无法承受惨淡的人生,却也无处可逃——恐怕他找不到陶渊明的田园,毕竟他连买邮票的钱都没有。这么说来,其实他早就被摁在棺材里了,不过是尚未合棺,又在某一天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,像条狗一样连跪带爬地远离了棺材。然而就像钱谦益这个降清后仍为故国奔走四方的明朝遗民一样,战士无法正视淋漓的鲜血,自然也没有勇气接受自己的腐烂——不然当初又何必做个战士呢,他终究是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棺材。也不知他口吐鲜血哑了喉咙时会不会也像他死后躺在棺材里一样,口角间含着冰冷的微笑,冷笑着这可怜的世道。

  不知从何时起,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志萌发并壮大,从求活走向了求死,最终如愿而死。而我,则有幸成为了第三个目睹者。

  他不得不死的,过去的时候,旁人要他死,仅有零星几个人同自己不愿意他死,他当了什么顾问之后,旁人未必就盼着他活了,而他自己呢,又要他死了。死了也好,总比活着好。你看,连这个一百年后的读者也盼着他死。如何不死呢,人有人的活法,也有人的死法,活在这蝇营狗苟之流中,死已经是他最后的路了。

  只是申飞,为之长嗥的你呢,你盼着他死吗,你盼着自己死吗?倘若你盼着自己死,那你就盼着他死了,倘若你觉得自己得再活几天,偏要为不愿意你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,那你也就盼着他魏连殳再活几天了吧。可他终究是死了,申飞,你会死吗,到时候又会由谁来为你长嗥呢?

  读《彷徨》的这段日子总是遗憾没能早些读到先生,又庆幸自己现在才读到先生。

  先生千古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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